存在

张艺兴今天醒得早。
扯住被子角,睁开眼睛那瞬间,他看见这有些泛黄的天花板,平静如水。
他没有什么开心的样子,可是又不表现出悲伤,只是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,拿起睡前叠整齐在枕头边上的白色粗针织毛衣,穿好。
他扯了一下毛衣的边角,低头看,觉得像吴世勋以前送给自己的那一件,再盯着看了一会儿,他反应过来,喔,是一件一模一样的。
不过昨天狱警送到自己身边的时候,说这件毛衣是自己母亲亲自打的,吴世勋送的那一件,是他去街上买来的。所以,不可能是原来那件吧。
对啊,他浅笑,母亲那么讨厌吴世勋,怎么可能,是原来那一件呢。
打水刷牙的时候,张艺兴照着镜子,透过的目光看到隔壁女子戒毒区总看见的那个小女孩,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对襟儿从女子戒毒区走出来,大抵今天也要回家了。
多好,大家都要回家了。
张艺兴吐掉泡沫,对着水龙头漱口。
这戒毒所的水流那样温柔的冲下来,日复一日,这种温柔,他经历了三百多天,今日,终于是尽头。
他把水流转小了些,再侧过脸去,冲洗唇边的点点泡沫。
是比之前更为温柔的,更为安抚人的,如同那个人的吻一样的,不舍,难忘,爱。
也是在嘴唇边上的地方,那个人被冷雨冻得发紫的唇靠近过来,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,印在最温柔的地方,留给张艺兴这辈子,都说不完的爱。
那个人是,妖怪,洪水,猛兽,还是恶魔呢?
不,不,不。
那个人是所有人的恶魔,但是那个人,是他一个人的,阳春四月天。
他只对张艺兴一个人那样温柔。
“是我的世勋。”
张艺兴端着盆念叨着,笑容浅浅的,往宿舍方向走。
狱警果然已经在等他了,他把盆放下,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一条藤绳子揣在兜里,搓搓红红的手走过去,笑眯眯地。
狱警让他先出门去,跟他说,他的妈妈已经等着他了。

对的,张艺兴摸了一下兜里的绳子,妈妈在等他了,他要回家去,家里阿姨做的小龙虾他想了一年,他可以吃到了。
他这样想,然后一圈一圈的抚摸那根绳子,温柔的,就像那个人,把绳子戴到自己手上时候的温柔。
“艺兴!给你!”
那个时候吴世勋染了金色的发,耳朵上有一个耳钉,也不穿校服,张艺兴头发梳得整齐,鞋子也是白白的,和吴世勋面对面蹲着,躲在学校的灌木丛里,显得与一切都格格不入。
吴世勋第一次剩了学长两个字叫自己,张艺兴发现,雨夜里酒吧外面的吻之后,他们两个人之间,好像有什么变得肆无忌惮起来。
张艺兴看他把藤绳子很笨拙的系到自己手腕上,问他,你以前都是怎么追女孩子的?
吴世勋粲然一笑,说,我只送过别人银戒指,树藤做的绳子,我第一次送,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编绳子。
张艺兴突然胸口一闷,走在去见母亲的路上,他突然又想起那种背叛世界的感动。
那个时候吴世勋手上小小的口子,他不经意地瞥见了,很小很小,可是被藤条划伤的锐利,也把他的心,突如其来,刺了一下。
神差鬼使,他小心翼翼的把白鞋子挪上前几厘米,踩到一个雨后的小泥坑里,让鞋子边角,晕出褐色的水渍,湿掉,他那现实的考虑,和彷徨。
不温柔的,迅猛地,侧过一些角度,没有考虑的,用温柔的两瓣,含住对面那个人,涂了橘子味唇膏的两瓣,把那种橘子味道的芳香,越来越疯狂的,吸入自己的大脑里。
我要对你好。
就像你尝试着那样,用冰冷的温柔含住我一样,对你好。
我不要不喜欢你,我不要。
就算,你只是说了让我现在胸口要裂开那样开心感动的话,做了那样的事,就算是陷阱,我也要用温柔的陷阱,把你围困。
你就算,和我再格格不入,你就算,和我一样是个男孩子,我们就算,会被这个世界折磨到死,我也不要,把你让给那些夜总会里烟味酒味缠绕的少女,绝对不要。
你吻过她们涂了厚厚的口红的唇瓣吗,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,我也不知道我能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你感到你爱我你我不会输掉,可是我要吻你。
用我,做了这么久的,乖宝宝的,只对亲人献出的甜蜜,触摸你,爱你,都给你。
我爱你。
我......

“艺兴!”
张艺兴回过神,看到母亲站在自己面前。
他的灰色大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套在了他的身上,母亲帮他理顺衣服上的褶子,把他的魂儿唤回来。
“签个字,签完就能走了。”
母亲催他,推他出去一步,他犹犹豫豫,踉跄一步上前,才反应过来,他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高中生了,他都过了25岁了,而他现在也不在学校了,他在戒毒所,他今天戒毒了,完全的。
他手有些抖的抓起笔,眼睛余光瞟到那个刚刚看到的穿了红色对襟的小姑娘站在自己身边,低下头很小声的问自己,你没事儿吧。
他咬住唇瓣,模糊的泪眼里,看着模糊的红色影子,微微笑着说,没事,我没事。
低下头签字的刹那,那滴泪水。
——嘀。
砸在表格上,晕开。
他背对母亲,慌忙说,对不起我刚刚洗手手上的水没擦干净,没擦干净,我去擦个手。
走开一截路,他听到狱警追上来的脚步声,还有小姑娘帮忙安慰的,阿姨没事的没事的。
他停下来,弯下腰侧着身子,把食指放在唇中间,跟狱警说:“——嘘”
笑开的时候,泪水,涌出来。
他笑开,肆意。

戒毒所只能戒掉,对于毒品的依赖。
张艺兴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,记忆里大学时代被家人发现了和吴世勋同居之后,他就被锁在家里,锁了太久,逃出来之后就吸毒了。
他考上了很好的大学,吴世勋把叔叔扔给他的酒吧卖了,两个人就去了远离家乡的张艺兴的大学边上租房子住。
张艺兴还记得吴世勋装电灯泡的时候,坐在梯子上,把那个源头旋转两下,安上,咔嚓一声,昏黄的光线映着吴世勋低下头看张艺兴的脸,张艺兴双手张开,跟他说,你下来啊,下来。
他乖乖的下来,张艺兴冲到他怀里,挂在他身上,抱他紧紧的。
他笑开了,问你怎么了啊?
张艺兴第一次没有脸红的回答,我爱着你啊。
这个男人,太像梦了,那么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,用还没有经历变声的嗓音糯糯的说了好多遍不真实的我爱你,却真的抛弃一切,只带了一个自己,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。
他爱着自己,原来真的爱着自己。
年少的时候,张艺兴只觉得,自己会不输掉的。后来他才发现,自己怎么可能输掉呢,他把吴世勋,当做毒品一样的在爱着,这爱情里,他享受的吸食着那些毒性,他这么投入,吴世勋怎么可能舍得走掉呢。
他真的爱上吴世勋了,从大概只想要掌控这个人,只想要不要输,到了他要被这个人掌控,他愿意,他爱他。
可是,他走掉了。

张艺兴母亲帮他扯了扯大衣,看着外面的漫天飞雪,腼腆地笑着跟他说,真是不好意思啦,忘记拿手套了。
张艺兴把母亲的手放到自己衣服口袋里,说,没关系的到车里就暖和了。
母亲冲他和蔼的一笑,回过头问穿着红对襟的小姑娘说,你的表哥还没来接你吗?
小姑娘笑着摇摇头,没事没事,他很快就来了,他跟我说今天晚点来。
笑着作别,张艺兴一脚,踏进雪地里,脚掌又离开,踩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印子。
“我的脚比你小!”
吴世勋把脚印踩到他的脚印里过,洋洋自得地跟张艺兴说话的空档,被张艺兴推了一下。
没想到吴世勋留了一个后手,一把扯住张艺兴,两个人穿得厚厚的,搂紧跌在雪地上,扬起来白色的雪,洒了吴世勋一脸。
张艺兴哈哈大笑,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帮吴世勋擦掉雪,想了一下,又把唇凑过去,靠住吴世勋的脸。
一点一点,移动。
一点一点,印记。
一点一点,爱意。
吴世勋把他的脸摆正,问他,你冷不冷。
不等张艺兴回答,吴世勋用唇,温暖张艺兴的唇。
被关在家里的日子,被告知,那男人不要你了的日子,张艺兴每天晚上都回想起,哪怕到了另一个城市,他们长了好几岁,那个叫做吴世勋的人,从男孩变成男人,他还是那样温柔。
他还是,不顾及这个世俗的眼神,在冰天雪地里,爱自己,吻自己。
所以啊,吴世勋。
你一点都不像一走了之的人,你也不知道你会这么喜欢我吧,因为完全不知道,可以去哪里找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。
所以你也不知道,怎么爱一个人。
比爱我更甚吧?
你在哪里,你现在在哪里?
张艺兴抬头,看着飘飞下来的雪花,努力把要流出来的泪水压回去。
世勋,这世界啊,又是冰天雪地了。
你是不是就在那棵戒毒所大门对着的树下,躲起来,看着我?
还是在那停车场的某辆车里,用那个昏黄灯光下的那种温柔眼神,看着我?
或是打了一把伞,站在我身后高墙边的尽头,看着我越来越小,越来越抓不到?
不对,不对,你不会担心抓不到我的。
哪怕我母亲的手,粗糙,温暖,我要扶着她了。
你知道的,我因为要扶着她了,所以只能低下头,不要看任何一处,任何一个多余的人了。
我怕那个人就是你,你是这世上,唯一能让我动摇的人了,我怕我会冲过去,再抱住你。
可是你知道的,我爱你,可我不能那样做了。
你存在,就好了。
存在我的每一处身体里,存在我的思想里。
那就好了。

“我爱你。”
他低声,母亲侧过头,问他,你说什么?
他摇摇头,说没什么。
笑着,说,我们回家吧。

他要回家了。
虽然没有吴世勋。
不对,世勋啊,在艺兴的身体里。
他爱他。
他们一起回家。

那个人,终于从拐角消失了。
一个小黑点,也消失了。
换成一个红色的小点,越来越靠近。
蹦蹦跳跳地,钻到吴世勋伞下面。
小姑娘顺着吴世勋视线看过去,好奇的问:“表哥你在看什么?”
吴世勋笑着揉揉她的头发,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。
“看我的爱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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